云南省玉溪市曾是一个重特大群体性事件高发的地区。近13年来，该市市委、市政府和公安机关按照省委、省政府和省公安厅党委的要求，牢固树立人民利益至上的观念，本着“要让人民有尊严地幸福生活、要让社会充满公平正义、要让人民有安全感、要让人民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四项原则，以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从源头上、基础上、根本上预防和化解社会矛盾，从而确保了政府在加快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中，实现了从老百姓利益的“对立者”到“代表者”的回归，探索出了一条有效减少针对政府的重特大群体性事件发生的治本之路。

13年前，云南省玉溪市是一个重特大群体性事件高发的地区。那种“惊了天、动了地、流了血”的群体性事件，“三年一大发，一年一小发”，成了中央和各级党委、政府最伤脑筋、最耗财力，老百姓最伤感情、最怨愤的事情。

2010年底，玉溪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明正彬告诉本刊记者，“自1997年以来，玉溪13年没有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群体性事件了。”明正彬强调，“13年没有发生！”

13年的纪录

“我们处置群体性事件，首先大前提一定要对，要扪心自问，究竟是不是在为老百姓做事？”

———摘自采访玉溪警方笔记

提起1990年11月19日发生的“玉溪事件”，时至今日，一些公安民警还会流下眼泪。

当时，玉溪市峨山县大白邑村回族群众过圣节，开车路过居民区时车上一小青年放鞭炮，炸起的污水，溅到路边一汉族青年的饭碗中引起口角。双方不服，发生打斗。警察在传唤将人打伤的放鞭炮者时，事情越闹越大，个体冲突演变为群体性冲突，个人纠纷上升为民族矛盾，最后发展到抢枪、死人、党政领导被围。整个玉溪市区秩序陷入瘫痪，街上大白天空无一人。为此，中央工作组和当地党委、政府耗费巨大精力、财力、人力，方妥善平息此事。但民族感情受到极大伤害，并成为此后“三年一大发”群体性事件的“火药桶”。

据玉溪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明正彬介绍，“自1997年以来，玉溪13年没有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群体性事件了。”明正彬强调，“13年没有发生！”

13年来，正是中国大踏步推进国企改革和城市化进程之际。一大批崭新的国际化城市和亿万富翁诞生的同时，处于生存危机中的下岗工人、失地农民，以及生命受到环境污染威胁的公民的上访和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

处于同一国情下的玉溪，却在面临发展的压力、环保的压力、稳定的压力和矛盾凸显、案件高发的情况下，实现着玉溪市委书记孔祥庚提出的：“确保人人都有安全感、不给上级添麻烦、多为国家作贡献”的目标。

“我下午就到机床厂上班”

“我们要带着感情认识问题，一定要充分理解群众正当合理的诉求，以及他们为了生存迫不得已采取的过激手段。”

———摘自采访玉溪警方笔记

2003年至2009年5月，玉溪市机床厂在国企改制中，事件时有发生，成为全市“保稳定”的一大隐患。解决好这一问题，则是“保民生”的重要体现。

上访事件发生后，玉溪市信访局领导及红塔区政法委书记以及相关部门领导共同接待了上访职工代表，但代表对相关部门的答复一直不满意。2009年5月18日上午8时，该厂300余职工将市政府大门堵住。

市长高劲松把这一事件的处置托付给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明正彬。

“各位父老乡亲，这是你们的合理诉求，说明你们相信党委政府。市委、市政府很重视机床厂的改制问题，我下午就到机床厂上班，一个星期内拿出解决方案。”明正彬手持扩音喇叭走进人群里，说完，他向300多下岗工人深深三鞠躬。市政府门前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当天中午1时，明正彬提前赶到机床厂“安营扎寨”，多方听取群众诉求。“这种国企产权改革，从本质上就是要处置属于公众的财产。”明正彬说：“尤其是在我国国有资产转成民营资产的过程中，存在法制缺位及买卖双方私下自定价格交易，老板和个别官员可能堂而皇之掠夺国有资产的情况下，矛盾一触即发，作为政府，我们怎么可以不听取公众的意见？！”

在机床厂办公的那一个星期里，上班时，这位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广泛听取职工意见，到困难职工家走访、慰问。下班后，与前来反映情况的职工一起到附近小馆子吃饭、喝茶、拉家常。职工对这位“草根市长”备感亲切和信任。

一个星期后，明正彬准时兑现承诺，带领市、区纪委、信访、公安、检察等部门负责人到机床厂，在大会上对全厂职工反映的28个问题逐一解答、道歉，认真听取了意见和建议。人民群众信任的掌声再次热烈响起。迅即，玉溪市就机床厂改制出台了相关政策和措施，机床厂广大职工的利益得到了有效维护，至今没有再出现大规模上访事件。

对此，明正彬坦言：“我们云南省委常委、省委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孟苏铁厅长对‘孟连事件’的处置，已经给我们作出了榜样。在把握好大前提的情况下，领导就是要亲历亲为深入一线，你才能根据实际情况作出正确的决策判断，才能驾驭整个事态的局势。只有深入到民众中间去，倾听他们的诉求，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才能真正赢得民心。”

“污染在先，你们咋不先处理污染企业的老板？！”

“我们对下负责，就是最好的对上负责。群众利益与老板、官员的利益冲突时，要坚决维护群众的利益。”

———摘自采访玉溪警方笔记

2010年7月9日早上6时，明正彬就接到元江县公安局长的电话报告：“明局长，昨天晚上我们在对以天力公司施工灰尘污染为由，多次到公司采矿现场堵路、堵车阻挠生产的茶山组村民杨小山等7人进行强制传唤时发生冲突，70多民警和5辆警车被手持砍刀、棍棒的村民围堵在村里，12名民警和3名村民在混乱中受伤……”

明正彬冷静地问：“污染在先，还是堵路在前？”“污染在先。”“污染在先你们咋不先处理污染企业的老板？！”明正彬质问。“啊么……”“啊么……？！”明正彬态度鲜明地说：“我们对下负责，就是最好的对上负责。群众利益与老板、官员的利益冲突时，大前提一定要搞对，要坚决维护群众利益！”

放下电话，明正彬迅速组织特警支队民警和50余名武警赶往距茶山组34公里的新平县杨武镇备勤，并及时向省公安厅报告。到现场了解情况后，明正彬只身来到村民手持砍刀、棍棒守候的茶山组村口，表明身份后，村民带其来到被传唤村民杨小山家中。明正彬在听取村民的诉求后指出：茶山组村民采取堵路等方式强行制止矿山施工，表达利益诉求行为虽然存在违法性，但应与严重刑事犯罪行为严格区别对侍，因此，公安机关对村民采取强制传唤措施的方式不妥。

剑拔弩张的现场，天气异常酷热。一位村民将一瓶清凉的冰红茶送到明正彬手中，他感动地举着手中的冰红茶对村民说：“这说明我们的父老乡亲是相信、相信政府的。所以，我们更要为广大人民群众鞠躬尽瘁，妥善化解矛盾、谋划好群众的长远利益。”

“元江县、镇领导，负责落实受伤村民的医疗、误工及补偿费用。”明正彬要求。“公安机关因行为失当，造成对群众感情上的伤害，当地党委、政府和县公安局要予以抚慰。”经做工作，7位村民终于同意由明正彬副市长亲自为被强制传唤的7位村民解开手铐，上午11时30分被围困一夜的70余位民警和5辆警车才得以撤离。

当着全体村民的面，明正彬对相关领导交代：“要对茶山组农田被污染一事严肃查处，并做好补偿工作。对茶山组的人畜饮水、公房建设、民族团结示范村建设，要给予在项目和资金上的支持。”

中午1时，先前剑拔弩张的村民在热烈的掌声中，抬出了已准备好的饭菜、酒水，与前来做工作的领导一道畅饮，村民们还争着与工作组的领导合影。

事后，玉溪市公安局党委不仅出台了《玉溪市公安局群体性事件处置机制》，借轮职轮训分级对民警处置群体性事件进行了培训，明正彬局长亲自给民警授课。玉溪市公安局党委在全市公安工作会上定下铁令：“今后凡是涉及群众利益的群体性事件，即使是党委政府要求动用警力，也要逐级上报上级公安机关审批。谁再胆敢动用警力进村抓人，一律由市局纪委负责将公安局长请到市局党委说明情况！”

据明正彬介绍：“玉溪市委、市政府不仅定期听取综治维稳汇报，研究大接访和下访工作，三令五申，慎用警力，而且以维护和改善民生为根本，创新群众利益保障机制，目的就是一个，要让民众免除恐惧，有尊严地幸福生活，让社会充满公平正义。”

据了解，玉溪市建立了信访疑难问题基金。该基金纳入政府财政预算，每年划拨25万元专门用于解决疑难信访问题；建立了司法救助金。每年划拨300万元放在民政局，使用由政法委综治委掌握，对赢了官司、生活困难的弱势群众进行帮扶，去年300万元花完又及时追加了60万元；建立交通事故、刑事案件受伤人员救治绿色通道，设立了专门救治资金，用于对无力承担医疗费用的交通事故、刑事案件受伤人员的救治，最大限度保障受伤公民的生命权，让人人都有安全感。

研和镇的今昔

“要从源头上、基础上、根本上预防群体性事件，我们事后到当事百姓家吃顿饭、喝杯酒，修复我们的情感，这叫‘杯酒释前嫌！’”

———摘自采访玉溪警方笔记

2010年刚开年，玉溪刑事犯罪来势凶猛，连发恶性杀人案。全省也出现这样的态势。公安厅厅长孟苏铁作出批示：全省暴力犯罪上升，请迅即调研，提出应对措施。

刘宁笙书记与明正彬局长组织调研发现，50%的案件是刑释解教人员和社区矫正人员作案。其中，最易重新犯罪的时段是出狱后头半年；80%是30岁以下的少年和青年。

是谋生不适？是无人关心？全省一年从狱中出来进行社区矫正的人员就有几万人，是绝不容小视的一个数字。

“我们要带着感情去认识问题，只一味的打压没用！要给这些人员一个谋生的平台，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明正彬说。

玉溪市各县区积极创新社会服务矫正机制，在新平县、易门县和红塔区分别创办了三个基地，专门给刑释解教人员提供就业和培训。易门县以一个批发市场来安置，在县里设一个办公的地方，由业主分流矫正人员；新平则是划了一个果园作为安置基地；玉溪市则帮助一位因吸毒曾被的青年吕玉荣创办了一个保洁公司和石材加工厂，已招收57名刑释解教人员就业，工资均达1000元以上，这名叫吕玉荣的石材厂总经理去漠沙等监狱做同伴教育时，讲两个小时的创业感受，服刑人员给了他42次热烈而充满希望的掌声。“让群众看到希望，自然就能凝聚民心，减少纠纷。”明正彬说。

据玉溪市红塔区研和镇派出所所长李毅介绍：“2006年前，在玉溪歌舞厅中收保护费的大多是研和镇的青少年，2006年打击了一批，抓了好多，当时看守所关押的人76%是研和的。”

针对青少年犯罪突出问题，研和镇派出所于2006年将情况摸清后，提出解决问题的对策上报镇党委、政府。镇领导专题研究后同意研和派出所的建议———对考不上高中和大学的青少年实行在当地免费读中专和大学，并每学期给予生活补助。“我们干了三年了，每年200多人，共有600多青少年毕业了！”李毅所长说：“我们算了一笔账：发案减少了，家庭和谐了，研和投资的企业突飞猛进了，仅外资企业就有9家落脚研和，需要用工1万多人，免费就读技校的第一批200人，已经100%的就业啦！”

研和镇司法所长冯丽红告诉记者：“过去玉溪人说‘宁吃三泡屎，不跟研和人过日子。’那时研和太乱，仅2005年国庆7天假，命案就发11起！”2009年，红塔公安办案进入警综平台系统，全局实行在计算机上办案后，如实立案的结果显示，研和所立案数的上涨是最少的。

“2010年我们研和镇工业园区，涉及42个项目，征地2000多亩，涉及全镇9个村委会中的7个，1月至8月这么多项目启动，群体性上访就有22起、1000多人。”研和镇党委史副书记说，“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就从民生这点入手啦！2010年玉溪市红塔区已把‘研和经验’纳入政府规划，在全区推广，并与玉溪技校、职中、财校、卫校签了合同。”

在研和采访时，记者举目望去，只见今日的研和镇，左边一片小城镇、右边一片大工地。李毅说：“教育改变命运，知识成就未来。这里发展了，适龄的毕业生就业就有保障了，可以安排2万人呢！”

“我们玉溪预防和化解群体性事件的最大亮点，就是解决‘源头性、基础性、根本性’的问题！”玉溪市公安局国保支队长杜云昌说，“这几年群体性事件能够逐年稳控，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玉溪市党委、政府、公安机关始终注意保护老百姓的根本利益，注意与百姓修复情感。”

杜支队长说：“我们公安机关不仅高度重视预防工作，情报先行，而且每次处置平息一些复杂的群体性事件后，明副市长常常会利用星期天买点肉、打点酒，约上我们一起去到当事百姓家做顿饭、喝杯酒，修复我们与百姓的感情。我们把这叫做：‘杯酒释前嫌！’”

中午时分，记者来到担负着市委、市政府提出的“生态立市”首要责任的玉溪市森林公安局，只见城市中心附近的山上湖水清沏，林木浓绿茂密。“还山以林，实行林权制度改革后，群众爱护森林的积极性高多了，林权纠纷也多了。”市森林公安局胡建伟局长说：“比如玉白顶国有林场发生的群体性事件，林场上世纪60年代农业学大寨租了百姓的田，这次林权改革村民提出归还山林。林场想不通，说自己保护那么多年，咋就成了村民的了？”

森林公安局按照市公安局党委处置群体性事件的要求，提出“尊重历史、照顾现实、依法依规、让利于民，”毫不含糊地维护了老百姓的利益。“我们玉溪的林权改革，没有发生大的群体性事件，关键是把握住了根本原则，所以没有乱。”胡建伟欣慰地说，“老百姓得了利，保护森林就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以后，生态立市的成果就能看出来啦！”

明正彬副市长在一旁闻声高兴地说：“孔祥庚书记要求我们要牢固树立人民利益至上的观念，真正从源头上、基础上、根本上预防和化解矛盾，这就是我们成功预防和处置群体性事件的根本法宝！也是我们玉溪13年来没有发生惊了天、动了地的群体性事件的根本原因。”

从“对立者”到“代表者”的回归

从“玉溪事件”的感伤，到“玉溪现象”的感动，令人欣慰的不仅是和谐社会局面的构建，更是“实事求是”工作作风的回归。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党组书记、院长、博士生导师纳麒

工作中，我们究竟是应该让自己的主观符合客观实际呢，还是无视现实，一味强调用自己的主观改造客观现实？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党组书记、院长、博士生导师纳麒认为，唯物主义者无疑是坚持前者的，而后者很容易导致“用自己的标准改造别人的世界”的作风，而这往往就是矛盾产生和激化的根源。例如在边疆多民族地区，一定民族单元的群体单方面的用自己民族的文化和价值标准去要求其他的民族，则必然产生与民族和谐相悖的局面；执法者忘记了自己为民服务的本职，而企图与民争利，则很容易使矛盾激化。从“玉溪事件”的感伤，到“玉溪现象”的感动，令人欣慰的不仅是和谐社会局面的构建，更是“实事求是”工作作风的回归。

纳麒告诉本刊记者，正是由于“实事求是”工作作风的回归，才使得我们的执法者在深入基层和民间的过程中，了解百姓的疾苦和困难，从而真正做到尊重老百姓的利益，也只有在对老百姓利益的尊重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谋利于民”到“谋利予民”的转变，才能实现政府从老百姓利益的“对立者”到“代表者”的回归。这是杜绝针对政府的群体性事件发生的重要因素之一。

纳麒强调，正是由于“实事求是”工作作风的回归，才使得我们的执法者在工作中没有单凭主观想像，而是充分地注意到了边疆多民族地区特殊实情，认真了解相关民族的习俗和传统，充分尊重他们的文化和价值。相互尊重基础上不同民族和文化群体的交流和交融，才是消弭不同民族和文化群体间隔阂和冲突的关键。

令纳麒欣慰的是，我们的公安民警们在构建“平安玉溪”的过程中，正在努力建立起群体事件预警的长效机制。这种构建“平安玉溪”主要依靠好领导、好办法，到主要依靠好制度和好体制的转变，不仅标志着“实事求是”作风在工作中的回归，也昭示着“实事求是”作风在实践中的提升。